渦蟲

真實與幻想
「即使擁有幻想，卻能區別現實。」H用那蠻不在乎的口吻，說著。


1.
昏暗的房間泛著潮濕的氣味，稀疏的光線自門縫透出來，這是房間唯一的光源。順手收拾著桌上凌亂的藥品，將飲水機內的濾新更換。龍子刻意令自己忙碌些，這樣就能迴避那痛苦的形體──H的存在。

「我走了。」龍子用冷淡的語氣告別，回給狹窄的空間所有的寧靜。

關上門的瞬間，龍子感到胸腔強烈的壓迫，痛苦的幾乎要暈眩過去。她用力的呼吸，眼角泛著淚光。

──「我懷孕了喔。」

仍然忘不了，H飄渺的嗓音，還有無所謂的表情。一切都是在那時有了改變，假若沒有聽見這句話，事情就不會演變得如此膠著。

那時的自己，也不想看清楚現實，大聲的和H爭吵，想要告訴她自己有多在乎她，那滿溢的感情氾濫成災。

龍子用尖銳的眼神望著H，不想讓H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，「妳以為妳能照顧你的孩子嗎？妳以為真有那麼簡單嗎？」

高速旋轉，龍子感到自己瀕臨於崩潰的邊緣，眼前的H，早已模糊不清。

「妳的孩子能夠接受自己的母親這樣墮落嗎？」

碎裂的聲響。

「妳擁有我，不懂的無知。」H的嘴角含著笑，對龍子說著。

負載著歲月的沉痛，忍耐抵達了極限，龍子拖著疲憊的身軀，在無月的夜色裡，痛哭失聲。


2.
高二那年是很迷人的，充斥著汗水的青春正在張揚。

H沉靜的臉龐自那時就沒有改變，當龍子痛苦，H是她的後盾；當龍子瘋狂，H就會不顧一切的與她沉溺。

龍子只愛搖滾樂，H就會拋開爵士樂的美好，陪她聽一首又一首自己不熟悉的旋律。

喧鬧的歲月，龍子天真的以為沒有盡頭。直到H用冷漠的雙眼直視著她，龍子才鬆開H柔軟的雙手。

當時的自己信誓旦旦的說著要守護好這份友情，只是變質的太快，令她無所適從。

H休學、離家。

就算在痛苦，也要將它抓牢──笨得可以，所以許下諾言。

只是朦朧而恐懼，籠罩於內心的濃霧，

「好自為之吧，龍子。」雙眼的嘲諷將人迷惑。

──那是第一次，龍子體悟了背叛的感受。


3.
倒在床舖上，龍子直視著天花板，恍惚的哭泣著。用最低下的姿態逃離H的住所──這不是她的個性。然而龍子卻無從解釋，每次與H接觸，內心最卑微的一面變會毫無保留的出現。

龍子用棉被蓋住了頭，「如果能不要再去面對，那有多好？」，呢喃著，龍子閉著眼，逃入了夢鄉。

不如人願。

手機鈴聲吵醒了龍子，不耐的按下通話鍵，原本打算痛罵一場的龍子卻在聽到對方聲音後失了神。

「龍子……求妳幫我、拜託……」氣若游絲的聲音，還夾雜著痛苦的呻吟。

我該怎麼辦？──龍子感到錯愕，腦中一片混沌。

等我。

最後，龍子拋下了這句話。


4.
淚水爬滿了兩頰，虛弱的垂著兩隻手，龍子的臉色如白紙一樣。

驚恐尚未平息，看著H被推入病房，心裡有百感交集的無奈，卻還是有些慶幸，H沒事，而她肚子裡的孩子存在與否，龍子一點也不在意。

方才龍子一推開門，便看見H倒在地上，痛苦的呻吟。指節因手握緊而泛白，雙唇緊閉的模樣令龍子感到驚嚇。惶恐的摟著，想將身上的體溫傳遞給H。

倏地轉過身，龍子看見大面穿衣鏡映照著她和H的模樣，交集著所有過去的記憶，染上H臉龐的，由白轉紫。


5
清晨的天色是那樣的豔麗，空氣乾淨而舒爽，白色的病房看來毫無生氣。H閉著眼，像是熟睡的模樣，那張素雅的鵝蛋臉令龍子失了神的望著，纖長的睫毛，朱紅的唇，那褪色的髮絲披散在枕頭上。

太美麗──龍子想著，忍不住輕輕的啄了下H的眼皮。

「今天是晴天嗎？」H突然說話，龍子不之所措的摀著嘴，雙頰染著酡紅。

H輕笑，「好累啊，不想面對現實，不想張開雙眼。龍子，告訴我，是晴天嗎？」

用無所謂的口氣說著傷痛，毎一字刺痛著龍子的心，撐著虛弱的身體回答是。

「龍子，記著，即使我們都擁有幻想，卻能區別現實。」H用那蠻不在乎的口吻，說著。

「雖然我想像著孩子還是好好的，可是現實是不一樣的。」

H就像在發光一樣，

毎個人都一樣，懷抱著傷痛入眠，縱使能夠幻想，但現實是不會有所改變的。

──H就是太瞭解這一點，所以遍體鱗傷。

謝謝妳，說完了三個字，H以一種奇妙的表情睡去，有些僵硬，有些詭譎。龍子小心翼翼握著H的手，然後將臉貼在她的肚子上，「H，我們還擁有很多時間，對不對？」

淚水滴在純棉的布料上，然而龍子再也等不到H的回答。

那美麗的靈魂，伴隨淚水，蒸發。